白毛衣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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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她有一件白色的毛衣，很普通的那种，很多人都有的那种。
    他喜欢她穿白毛衣。他说，她适合白色的毛衣，纯纯的，软软的，冰凉的冬天，温暖的毛衣。
     所以，她穿白毛衣。
　　下雪了。她说。
　　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去，那是初冬的雪，飞飞扬扬地飘落下来。象圣诞节，她说。
　　可是，圣诞节的雪起码是温暖的。他没有说出来。而她却笑了。笑得苍凉，笑得平静。象是听到了他心中的声音。
　　可是，圣诞节的雪起码是温暖的，不是么？她说。看着窗外飘零的雪花，隔着玻璃，轻轻地叹气。

　　那是一个初冬的午后，在医院的走廊上。他和她同时站在一个窗前，凝望窗外的雪，飘零。

　　他在走廊上徘徊，寂静的走廊，等待的徘徊。
　　她站在走廊的落地窗前，双手贴着冰冷的玻璃。白色毛衣，在冬天微薄的阳光下异常温暖。
　　他看着这个窗前白色的女子。
　　然后她对他说，下雪了。


　　他第二次看到她，还是在医院。
　　他在花园里散步，徘徊。
　　她坐在树的阴影里，抬头看天。浅咖啡色的外衣，散发出轻柔的淡香。
　　他站在她的旁边。她抬头看他。明亮纤弱的眼睛。
　　你很喜欢徘徊啊。她说，依旧看着他。
　　你喜欢看。他抬头看她看过的天空，只有放射线状光秃秃的树枝，有些诡异的排布在天空的图画上。
　　好看么？她问。她的声音很充实，却只是音质的充实，里面少了些什么，所以又很虚无。
　　他看了很久，把视线转到她身上。
　　太悲观了。他说。
　　象生命，象感情，当遇到冬天，一切荒芜。只剩下树枝孤单的放射出依然存活的标志。布满天空。
　　她笑了。笑得平静，笑得苍凉，却隐约有些欣慰，但，欣慰的让人心碎。
　　他看着她。
　　他说，你适合白色的毛衣。纯纯的，软软的，冰凉的冬天，温暖的毛衣。
　　她笑了。我还适合什么？
　　适合长长的头发。
　　适合死亡么？她看着头上憔悴的树枝。他无言。
　　她不是医院的病人，他知道。不仅因为她没有穿病人特有的束缚的长条衣服，而是她身上没有化学药品的清香。那种味道不是属于医院的，但象也不属于任何哪里。只属于她的。却没有生命的温暖。
　　她站起来，走了。他看着她的背影，缓慢的离去。
　　这是他们的第二次对话。不知姓名。不知方向。

　　那天，他把妻接出了医院。温柔善良的妻。不美丽的妻。
　　医生说，把你妻子接回去吧，让她最后享受一下家庭的温暖。

　　三天后，他恢复单身。

　　他坐在酒吧里喝着清淡的低酒精的酒，一个人隐没在灯光延伸的边界。
　　他看见她，一个人，白色的毛衣。坐在几张桌子后的那一边。
　　她也看见了他，淡淡地笑了。坐到了他对面。
　　白色的毛衣？恩。白的。
　　相视而笑。

　　一个人住么？在他们走出酒吧的时候她问。
　　他看看深蓝的夜空，恩，一个人。

　　于是，她去了他家。
　　她说，你家很整洁。
　　他没说话，给她倒了杯温开水。然后放了一张CD。是清澈的声音，缓缓的流出。只有音符。是什么音乐？她问。不知道。
　　很好听。象海。平静时的海。
　　他把自己埋在沙发里。
　　她笑了，把身子蜷起来，埋在沙发的另一头。屋里只有静静的音乐，和杯中水流动的声音。

　　他睡了。很久没有如此沉静的睡眠。
　　他觉得自己睡在深深的海里，周围是深蓝的海水，偶尔有阳光射入的划痕。平静。水流有韵律的拍打着他的身体。
　　在恍惚的睡梦中，音乐听到一些微弱的声音，随着水流漂进他的耳朵。静静的声音，柔和的，象小时候母亲的安眠曲。他想要寻找声音的来源。却陷在水的柔软中。
　　声音，却似近了。细细听，能流进心里。象一种倾诉：

　　在你离开之前我离开 在我存在之后你存在
　　看不出来的伤害 猜不出来的无奈
　　寂寞离开之前你没来 寂寞回来以后我等待
　　等待重叠的伤害 等待轮回的无奈…………

　　阳光照在他的眼睛上。一夜过去了。他醒来的时候，已躺在床上，身上有温暖的丝被。而她，却已不见了。象是从没来过。CD依然重复着清澈的音符。桌子上，有一杯未被喝过的凉水，冰凉的，映照着清晨的阳光。
　　在杯子的旁边，他发现了妻留他的信。是妻在医院时写的，现在寄到了家里。
　　信是两页。第一页是依旧娟秀的字体，大多是嘱咐他日后的生活。上面偶尔有些浅浅的泪痕。在阳光下异常明显。
　　第二页，是微显混乱的字。而，这样的字，被他记忆深刻：
　　在你离开之前我离开 在我存在之后你存在
　　看不出来的伤害 猜不出来的无奈
　　寂寞离开之前你没来 寂寞回来以后我等待
　　等待重叠的伤害 等待轮回的无奈


　　后面还有一段话：

　　我来到这个世界，只为等待与你的相遇。
　　每每心寸希望守侯一生，却一次又一次地枉费了轮回。

　　他记得，妻走的那天，穿着他给她买的第一件情人节礼物
　　—— 一件白色的毛衣。